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谥号。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他与阿暖的第一个孩子,转眼已戴着谥号入土了。

    他盯着薄昳,而薄昳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他的手攥紧了御案一角,几乎要将它掀翻,却终是没有发作。

    他缓缓开口:“太后为朕生母,薄卿此言,是要陷朕于不义啊。”

    薄昳面不改色,“于家,陛下为子,文氏为母,女子三从,夫死从子;于国,陛下为君,文氏为臣,人臣之义,更是从君而已。陛下之所为即是义,人君无不义。”

    他一番长长的拽文,听得顾渊眉头高高皱起。这竟是拿他自己的君王权柄来胁迫他了!他一怒,拂袖而起,“那朕敞开手脚任你们宰割,便也是义了?”

    薄昳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顾渊看着他那副装傻的样子,心中直是冷笑,“退朝!”

    众官惴惴散去,只有薄昳留在了最后。

    垂帘之后端坐的薄太皇太后,始终不言不动。

    “孙儿给姑祖母请安。”薄昳微微笑着,朝台上帘后的那片影子行了个家人礼。

    薄太后的目光端平似水,吐出的话语仿佛是突兀的:“乾卦上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

    薄昳笑容妥帖,好像全没听明白一样,“多谢姑祖母教诲。”

    薄太后伸出手来,郑女官忙去搀扶。薄昳于是见到姑祖母一身缟素,容色苍凉,而目光犹冷峻坦然——这毕竟是陪伴过孝钦皇帝的女人,她见识过真正的盛世,也见识过真正的明君,而有了那样的明君盛世的记忆,她仿佛就不会害怕世上一切魑魅魍魉。

    “老身将择日归政皇帝。”她冷冷地道,“你好自为之。”

    薄昳的面色终于不可控制地一僵。薄太后已远去了,空荡荡的承明殿,铜漏里光阴似箭,而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个人萧瑟的背影,正立在离御座最近的丹陛下。殿外秋光冷澈,长风浩荡吹入,将他的儒衫吹起千万层褶皱,仿佛大海上不知所依的波澜。

    归政?

    他突然想笑,想大笑,可是他终竟没有笑出来,他是举止得体的鸿儒,他如何能在朝堂上失仪?

    亢龙有悔么?真是妇人之见!

    莫非他此刻追悔,还能够回得了头么!

    ***

    丧期过去,宫中缟素渐除,但毕竟清秋寒凉,未央宫没了那些哀伤的雕饰,反而更显出一片空洞荒芜。顾渊怒气冲冲地走进温室殿,却见薄暖正与陆容卿说着话,至亲来访,令薄暖的愁容略略散开了些,偶尔还会露出浅淡的笑意来。

    顾渊顿了顿,便想直接再走出去,被薄暖看到,忙轻声唤他:“陛下,妾正与安成君商量她与聂丞相的亲事呢。”

    陆容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有过孩子,又骤然失去,面容依旧清丽无双,眼底却仿佛已沉淀下了许多深沉的情绪。民极来去匆匆,纵是血浓于水,此刻也只能在她心底留下一片恍惚的惊痛。她还太年轻了,而人生的路还太长,她没有沉湎于悲伤,反而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

    这份女子的坚韧,让陆容卿都惊叹不已。

    陆容卿低下了头,轻声道:“国家有难,少君忙得早晚不见人影,只怕他全没成亲的心思。”

    “安成君这语气,还是怨怪朕给聂丞相找太多事了?”

    皇帝带笑的语声响起,顾渊不知何时已调整好了心情,重戴上一副微笑的面具,“皇后说的不错,朕命太常寺去准备准备,为你们择个吉日。”

    陆容卿羞得声如蚊蚋:“多谢陛下恩典。”

    众人退下后,独剩了薄暖,斜倚锦榻,眼帘微合,若有情若无情地朝他睇来。顾渊叹了口气,走到榻边坐下,轻抚她的发梢,“不论朝上有什么烦心事,每到你这儿来,好像便都消散了。”

    薄暖轻轻地道:“有什么烦心事?”

    “薄三郎要我给母后定罪。”顾渊静了静,终是说出了口,“证据确凿,是母后害死了民极。”

    他治了薄安,薄昳便用太后来要挟他。

    要君者无上,被臣子要挟的滋味,他今日终于体会个彻底。明明知道谁是凶手,却不能将他绳之以法,他感到难言的挫败,更感到无边的忧愤。更令他担忧的是薄暖,薄暖是认定了母后的……

    忽而,薄暖轻声开口了:“巫蛊什么的,真是迂阔难测,区区几个桐木人,难道真可以致人死地?所谓证据,难道不可以假造?”

    顾渊微惊,掀眼看她:“你的意思?”

    “是有人要栽赃太后。”薄暖握住了他的手,女子的手柔软芬芳,仿佛能让人远离一切痛苦,“子临,你不是劝我认真理智?我想过了,我一定是错怪太后了……太后她心地从来不坏,她从没有害过任何人,反而屡屡受人冤屈,饶是如此,她依旧一心为了你好……子临,不是她。”

    顾渊抿了抿唇,“可是她屡次针对你……”

    “那时候她不能容我,只因为她对薄家有怨气。”薄暖微笑着宽抚他,“我早在她过来照顾民极时便忘怀了。”

    顾渊微微动容,伸臂揽她入怀,她柔顺地贴在他胸膛上,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渐渐闭上了眼,“子临,善待你的母亲吧。她与我,都是一样地爱你。”

    顾渊点了点头,薄暖似乎有些乏了,便在他怀中安然小憩。这样宁静的时光,没有任何人事打扰,就像是偷来的一样。

    薄暖原本只是打了个盹,却悠悠然直睡到了酉时三刻。睁开惺忪睡眼,发现自己已在床上,被褥盖得严实,外间灯火微明,顾渊刚刚沐浴过,一身月白里衣,正在批阅奏疏。听见声响,他回眸一笑,“总算醒了,贪睡。”

    她颇不好意思地扬了扬眉,披衣下床,顾渊又指了指案上,“饿不饿?有点心。”

    薄暖走到案边,执一块胡饼放入口中,见他案上的奏疏全是在说益州民变,不由得忧心地问:“益州的事情还没安定么?”

    “我会命彦休领云州骑去平叛。”顾渊将最后一个字落稳,波磔一荡,便扔下了笔。“这些流民不过强弩之末,只恨西南诸州的将领都是畏葸之辈。”

    薄暖掩口轻笑,“仲将军可是陛下手中最后一把利剑了啊。”

    顾渊眸光一凝,随口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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