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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两年的保质期,不用白不用。用的时候,难免要发几句牢骚,折腾折腾她,第一回她反抗了,但后来也就受着,实在是贤惠极了。

    同房归同房,事后一定分房睡,缪盛夏的卧室从来不许旁人进去。有一日,他绮梦正酣,啪的一声,台灯拧亮,被妻子叫醒:“老公,醒醒。”

    缪盛夏翻身坐起,雷霆大发,他脾气怪,这时候又不想打人了,一指门口:“滚出去!”

    缪太太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停在中间——真是太明显了,于是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云泽稀土的缪先生也需要做春梦?你老婆我不是在家吗?”

    缪盛夏拉过被子来遮住自己:“出去!”

    缪太太不出去,反而走近两步:“老公,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

    “不听话还想要钱?”

    “这个女人是谁?”缪太太也不急,转头端详起正对着卧床的那面墙,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全是同一个女人不同年纪的风华。她看了几张,便认出了是红极一时的钟晴:“钟晴的剧照?你喜欢她?她最近不是复出了吗?”

    若只是剧照也罢了,缪盛夏不过是个追星族,但缪太太再看下去便发现了端倪——明明还有家常照片,最大的一张有真人大小,那钟晴和自己的老公穿着礼服,挽着手,冲着镜头一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璧人一对:“老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缪盛夏懒得理她,将被单一裹,自去洗漱。等他出来了,缪太太仍愣愣地盯着墙上的照片,那表情,甚至有一份怅然。

    不论在家里是否受宠,她那份大家闺秀的做派十足,坐在床边也端端正正,和晚上在他身下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缪盛夏每次看到她这样子就烦不过:“我警告你,你出去少给我乱说话。”

    她稳如泰山,平摊出一只手来——他气冲冲地去开保险箱。

    “说什么?说你把钟晴的照片贴在墙上意淫?就差供上神龛?”得些好意须回手,她偏又来激他,“我不会对别人说,关我什么事。”

    不错,她心里只有那些贫困山区的小孩子。

    保险箱里常有百来万的现金放着,一摞是十万元整扎起来,跟砖头似的,他便一扎一扎地朝她身上扔过去,力气很大,砸得她整条背都缩了起来。他砸了她十来下,每砸一下问一句:“够不够?”

    虽然被钱给砸了,但缪太太好涵养,脱下外套,将钱码好,包起:“够了够了,老公,我替贫困地区的小孩子们感谢你哦。”

    她吃力地抱着那一大摞钱,走了出去。

    谁也没有想到,缪太太这一去便是诀别。缪盛夏在稀土交易所奠基典礼上接到了电话:“大倌,赶紧看新闻。”

    他没想太多,大大咧咧地走回车内,跷起腿,打开卫星电视:“……据现场记者确认,失事车辆上有一名青年女性,是格陵人士……”

    当那位曾经和缪盛夏有过一腿的女播音员以一种沉痛的语调播报那起事故的时候,他猛地站了起来,头被车顶撞得生疼。

    她这次去的那个地方,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吉普车在盘山公路上翻落,当场摔得四分五裂,车上一共六人,除司机卡死在方向盘下,其他人全部被抛出车外,胳膊在东,大腿在西,无一具完好。六名遇难者的姓名在屏幕下方连环滚动:“钟有终女士作为格陵慈善总会常委……”

    缪盛夏震惊到了极点,他和她结婚还不到半年!怎么就……怎么就死了?很快,他接到了岳父的电话,悲痛欲绝:“盛夏,怎么办?有终死了!”

    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立刻过去,亲自处理。”

    岳父急忙阻止:“不,人已经死了,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犯不着把你也搭进去。我老早说过她,危险,落后,不要去,她从来不听劝!现在可好!”

    听着老人在电话里的长叹,缪盛夏也不由得一阵阵心酸:“……爸,节哀顺变。”

    “有终做事很精细,”岳父字斟句酌,“你和她的离婚协议书——应该一早就签好了吧?只差填个日期而已。”

    那边沉默了很久很久,岳父一度以为女婿要翻脸不认人了,但缪盛夏还是作出了回答:“是,签好了,在我这里。”

    “盛夏,我相信我们的约定还有效,有终泉下有知也会瞑目。”

    “当然。”

    “那么……就尽快吧。”他怕夜长梦多,怕女婿反口,“尽快寄给我,不,不要寄给我,不保险,我亲自来拿。”

    “那有终呢?她怎么办?”缪盛夏彬彬有礼,“谁去替她收尸?”

    “那边我会派人去,你不用管了。”

    从一开始婚姻双方都知道这段畸形的婚姻不过是间接的贿赂手段,钟有终的意外身亡,反而让财产继承顺理成章。

    很快,格陵电视台做了个专题报道。缪盛夏从来没有费心思去了解过自己的老婆,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她真是个脚踏实地的慈善工作者。她一直在国内做义工,相应关注度很小,就连她死后的专题报道,各种信息也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单调到极点的表格,干巴巴地说她以格陵有色的名义捐助了多少钱,又以云泽稀土的名义捐助了多少钱。这些钱的流向,每一笔都有详细记录,与各种票据相互印证。

    缪盛夏看着电视,想起来她的专业似乎是会计。

    他对屏幕上播放出来的一张相片十分深刻。那张相片上,她被一群生着高原红的小学生推到正中央,脖子上滑稽地系着一条红领巾。她和小孩子合影,总是很端庄,可是在这张相片中,她很不自在,甚至有些心灰意冷,连笑都不愿意笑一个。缪盛夏定住画面,再看拍摄日期——正是他们双方都知道了要结婚,但尚未签字之前。

    她原来也不愿意!这个认知,令缪盛夏竟有些……委屈。

    大家都知道他丧妻,全部都来安慰他:“大倌,节哀顺变。”

    哀?他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没有取悦过她,怎么会哀?她的父亲都不哀,他哀个屁!

    几天后他接到一个电话:“缪盛夏,你不要太激动,我是钟有终,我没有死。”

    缪盛夏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谁?竟敢对我搞恶作剧!”

    “你卧室墙上挂着钟晴的相片,除了我,大概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相信了吗?”电话那头儿的钟有终语气平淡,“我和他们的计划有分歧,所以那天我一个人去了别的地方,没有坐那辆车。”

    “你没死?”缪盛夏疑道,“你真的没死?真的没有?”

    “没有。”

    这样反复质问都不恼火的,只有钟有终,可是他仍然无法相信,又问了她几个私密问题,她依然不愠不火地回答了,是钟有终无疑。缪盛夏一时间不知道该悲该喜。钟有终听他不说话,继续道:“可能我死了比没死要好一点儿,不过现在说这也没意思——离婚生效没?”

    缪盛夏已经恢复了常态,讥诮道:“钱我已经转往国外,很快,你们那一家子蛀虫就会过去和这三亿会合。”

    “这么忙?怪不得没有人来给我收尸。”钟有终突然笑了,特别温柔地对前老公说,“缪先生,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

    “你也知道我是缪先生,不是你老公,”缪盛夏冷笑,“凭什么还要给你钱?”

    “缪先生,讲讲道理。”她柔声道,“你那三亿是给我爸的,我本来应该分两千万,但是他们现在一分钱也不会给我了。”

    “关我什么事。”

    “你想想看,四位志愿者加上司机,死得太惨了……”

    “我根本不认识那五个人。”

    “可是我认识呀,你作为钟有终的未亡人,从手指缝里漏出点钱来作为抚恤金,多么高贵大方。”

    “真可笑,”缪盛夏冷冷道,“他们的未亡人悲痛了,用钱就可以安慰,那我的悲痛怎么办?”

    钟有终试图和他讲道理:“你悲痛什么?你有一墙的钟晴。”

    缪盛夏摔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她又把电话打了过来:“缪盛夏,你这个摔东西打人的习惯真是太不好了。”

    “钟有终,你到底想说什么?”缪盛夏冷冷道,“你嫁到我们缪家,做过什么贡献?我大好青年,凭空多了个鳏夫的头衔,这笔账迟早和你算。”

    她又心灰意冷了:“这样,我陪你那么多次,拿点辛苦费,不为过吧。”

    缪盛夏冷笑:“你是出来卖的?就我的经验,你的技术可真不算好。”

    她沉默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要钱。”钟有终报出一个账号,“我知道你推动云泽稀土私有化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我相信你还有一点良心。”

    为了那点儿良心,他汇了一笔钱。钟有终果然再没有打来。过了三天,他通过那个电话号码,七弯八拐,终于划定了钟有终的落脚范围,然后又一点点地排查,寻找。

    若非亲眼所见,缪盛夏绝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么落后的地方。他拿钟有终和小学生的合照给一处处的村民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你找初冬老师啊?这个时候她在学校呢!”

    缪盛夏环顾一周,没看到任何类似于教学楼的建筑:“学校在哪里?”

    “山腰上。”那老农回答得理所当然,“你抬头看,那个黑黑的洞口,看见没?那个山洞就是学校,娃娃们现在正上课呢,等你走上去,差不多该吃晌午饭了。”

    钟有终戴着一双胶手套,正在洗中午要吃的菜,一抬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朝她走过来,不由得一愣:“缪盛夏?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缪盛夏冷冷道,“你收了钱,怎么用的,是不是该和我说一声?”

    “我办事你放心。”钟有终笑道,“钱已经都汇出去了,你果然还有一点良心。”

    他是走上来的,一双软底麂皮鞋给糟蹋得不成样子。钟有终叫了个学生过来,说了一句话,他点点头,跑到山洞深处,拿出一双短帮军靴来,钟有终递给缪盛夏:“这个山洞是所罗门的宝藏。据说八几年时曾经有部队在此驻扎过,留下不少军需品,这里的老乡不懂,守着没敢动,说是等部队回来了要还给他们。”

    缪盛夏吃惊了:“他们知不知道现在是21世纪?”

    “民风淳朴,由此可见,可是也实在太落后了。”

    缪盛夏脱了皮鞋,把军靴一穿,很合脚:“……你知道我穿多大的鞋子?”

    “不是四十三码吗?”钟有终洗完菜起身,大概是站得猛了,突然眼前一阵发黑,人往前倒去,缪盛夏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

    知道他鞋码的女人,原来是她。

    切菜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摘下手套。看着她手上的婚戒,缪盛夏问道:“我是摘不下来,你呢?舍不得?”

    她和气地回答:“预备留着,奖给这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他一时气结,又问她:“初冬,初冬,什么破名字。”

    “我是初冬出生的。”钟有终一边切菜一边道,“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当然要把以前那个庸俗的名字也抛弃。”

    “……你知道她的真名了?”

    钟有终放下菜刀:“该开始的总要开始,该结束的总要结束,你说是不是,缪先生?”

    缪盛夏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山沟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等他死活拽着那位满心不愿意的新缪太太回到云泽时,就吃到了雷钟二人的喜糖。

    缪初冬拆起包装来慢吞吞的,一颗糖慢慢剥好,缪盛夏就一把抢走了。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拿起一块来:“老公,我很快又会手头紧。”

    缪盛夏没说话,四仰八叉地躺在老婆的大腿上,嘎嘣嘎嘣地咬着喜糖。

    住在精卫街上的街坊们,也吃到了138号新搬进来的雷先生的喜糖——是这对小夫妻放在每一家的邮箱里的,还附上了一张问候卡。

    很快他们就摸清了这一对小夫妻的生活。雷先生在包氏做事,雷太太是全职家庭主妇,每天骑自行车去买菜,很漂亮,长得很像那个刚复出的钟晴。

    不过怎么可能是钟晴呀!钟晴怎么可能住精卫街,要住也住长寿山啦!如果雷太太是钟晴,那鸳鸯眼的雷先生就是外星人啦!

    雷太太什么都好,就是神经有点大条,光是这个月,她已经把水壶烧穿三次了,虽然没有酿成火灾,但也够让雷先生胆战心惊的,不得不请人来重新安装安全系统。

    “为什么不请天勤、亨安这样的大公司啊?”有好心的邻居看门口停的工程车挂着求是科技的牌子,“求是科技,没听说过。”

    “对不起!一定是我们的宣传做得太不到位了!”何蓉从车上跳下来,“求是科技一直致力于为格陵市民提供安居环境,这是我们的名片,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热线电话咨询哦。”

    她带来的技术员是李欢。

    “李欢?”钟有初看到他十分惊讶,“你气色不错。”

    “钟小姐。”他很窘迫,当初对她造成了那么大的困扰,还好他现在已经痊愈了,真心实意希望钟有初和雷再晖好好地生活,“一直没机会恭喜你,不多说了,我们先走线。”

    何蓉看到钟有初在看剧本:“有初姐,你是不是打算拍电影?”

    “有可能。”她又问何蓉,“楚求是对你好不好?不过在我们何蓉眼里,每个人都可爱。”

    何蓉一点儿也不介意当初的事情,现在楚求是对她好,她就心满意足:“很好呀!”

    除了遥控系统之外,还在一切数码产品上装了控制软件,李欢一一讲解给钟有初听——大到狗仔队跟踪如何自动报警,小到一只水壶烧穿如何自动熄火:“这套系统可以媲美天勤推出的机器管家3.0版,而且更加多元化,符合顾客的个性要求。我在百家信就已经做了四年的研发,到了求是科技,楚总又给我宽松环境……”

    他对照着说明书一项项讲解给她听:“很简单,一看就会,我等一下在你手机里再装一个远程控制软件。”

    有何蓉这样的热血分子,有李欢这样的技术天才,还有楚求是这样知人善用的老板,你说求是科技怎么不会冒出头来?

    雷再晖知道今天会有人来重装安全系统,所以回来得稍微早一些。他停好车,去按门铃。自从结婚后他养成恶习,知道老婆在家,就不自己拿钥匙,非要她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来开门不可。钟有初说了他几次,他就是不改。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得上回家时,门一打开就看见老婆站在那里更让人高兴的呢?

    钟有初的脸出现在对讲机的屏幕上:“咦,这个是有画面的呢——怎么用呢?”她故意皱起眉头,又骄又横地问:“魔镜,魔镜,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

    雷再晖觉得一天的疲惫都没有了:“当然是雷太太。”

    她连忙把这个听话又嘴甜的老公放进来了,替他拿拖鞋:“他们已经装好走了,对了,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她让他看的是剧本,一位独立制片人打算拍一部小成本的文艺电影,盛意拳拳地邀请钟晴做女主角。雷再晖一看名字就直皱眉。钟有初不放弃:“你还记得我曾经在电话里读给你听的那部小说吗?就是根据它改编的。”

    “再给我看看。”雷再晖抱着她,勉强翻了两页,实在看不下去,“这部电影不会成功。”

    钟有初坚持:“会!”

    “不会。”

    “会!它会因我而成功。”

    怎么办?每次在他觉得不可能爱她更多的时候,她总是能给他动力——不过这也就是这个剧本的唯一可取之处了:“老婆,我刚下班,很累,不如来互动一下……”

    钟有初把原著直按到他脸上去:“雷先生,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一定要看并且看完,最后要列举出原著中的十大感人之处——否则晚上没饭吃。”

    这次雷再晖是真吃惊了:“你做饭?贸然挑战新的安全系统不太好。”

    “反正我要做饭。”她把雷再晖推到阳台上去,草草地亲了他一下,“等我给你惊喜。”

    等她做完晚饭,才想起来——老公呢?怎么就把他扔在阳台上了?太阳已经下山了,光线这么差,天气又凉——她急匆匆跑到阳台上去,哎呀,雷再晖已经在躺椅上睡着啦,那本她心爱的爱情小说跌落在地上,明明白白一幅“实在看不下去,但是催眠效果一流”的风景。

    钟有初气坏了,对着空气打了两拳:“说到做到!不给你饭吃!”她转身,想去给他拿一条毯子——突然被大力扯入怀中:“干什么不叫醒我。”

    钟有初跌进他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皱起眉头来佯怒:“有人装睡。”

    “有人说不给我饭吃。”

    “是啊!不给。”

    “那我吃什么?”他的手已经伸进她的围裙里面去了,“嗯?你要怎么惊喜我?”

    “我不管……”她扭来扭去,他突然别过脸去打了个喷嚏:“进屋吧,免得传染给你。”

    钟有初试了试他的额头,并不烧,可能只是受凉:“没关系,我去盛一碗热汤给你喝,晚上再出出汗就好了。”

    “你做了什么汤?”

    她摇了摇缠着创可贴的手指:“钟氏独门秘籍,冬瓜番茄手指头汤——敢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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