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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春节过去,但回学校遥遥无期。吴毅心想只有下生产队干活了。金老师、严玲已开学上课。这时寒花已和老曹结婚。寒花再三叮咛丈夫为吴哥操心。

    难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非要给人磨难?

    初春,乍暖还寒。原野上空模模糊糊挂着的太阳蒙在昏暗的云中特别难看。使人容易感觉这不是白天。吹在身上的风不大,贼冷贼冷,直往人的袖口、领口钻。一贴身就是一层薄冰。

    早晨,听到生产队的上工钟声,吴毅同社员们一道去锄小麦。

    他和一些人走在前面。迟到的人被扣了工分。队长把人哄赶到地里就找暖和的地方自由去了。领工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副队长。此人头上一顶破毡帽,下巴上一绺山羊胡,身披满身油腻的大棉袄,脚踢拉着开了花的实纳帮大棉靴。俗话说人老不提当年勇,而这位主提起当年便滔滔不绝。说他当年如何带头成立互助组,又如何带头加入初级社。还吹嘘县长亲自给他戴红花。“那时我是堂堂的生产队长!伍子胥过关一夜愁白了头。我当队长三年头发掉光了……”他“喷”得天花乱坠,其他人一个个柱着锄把像长脖雁一样似听非听,或蹲下抽烟,或跑一旁挤屎挤尿。吴毅初下地不知道惜力,该怎么锄就怎么锄,一是一二是二,别人冷得直打颤,他热的头上冒汗。

    有人悄悄说:“别憨干了,多干也不给你多记工。”

    吴毅四下看了看,一共十多个人,脚下这块地不过一亩,估摸着到晌午锄不完。听一个中年人说,这块地若让他一个人锄半天松松锄完。他想一个人能干完的为什么把十个人捆在一起磨洋工?这半天创造了多少价值且不说,但是十张嘴总要吃饭吧。想干的不能多干,多干又不能多得。这笨拙的管理只能捆住人的胳膊腿,让你有力没处使!

    身旁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头发特长灰头垢面,三四十岁就像五六十的老头。锄头一会儿咣当打架,麦苗被斩遭殃。他在资料上看过,外国一个人就管几百亩地。场主开着汽车到地用遥控器检查,飞机在天上撒除草剂、撒化肥。收割机前边割麦,后边吐出麦粒。大卡车运粮。我们比人家差的太远太远了,或者简直没法比!

    吴毅这样想嘴里当然没有说。一个人连自己起码的生活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能说些什么?

    已经晌午了,太阳依然昏昏沉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罩在它脸上的一片灰云使人感到说不出的压抑与郁闷。真是该收工了,老队长硬是不发话。锄地人早饿得肚内哇哇叫。吴毅也饥肠辘辘,因为红薯窝窝头产生的热量远远不能支持半天的体力劳动。况且他不像别人那样会软磨硬拖。

    唉哟!不知道谁眯着眼,似睡非睡将锄头差点“奔”在自己脚上。可怜那无辜的被砍死,该锄掉的却扬眉吐气。杂草依然亭亭玉立,麦苗冤死身首异处。不幸啊,不幸!

    荒岭,古道。一群人宛若从战场上退却回来,顶着偏西的太阳,约在下午两点没精打采收工回家。惊人的是他们每一个人干了应该干的几分之一,得到了只是几分工的一毛钱。多么伟大的令人惊叹的怪事啊!

    吴毅又饿又冷,两腿发抖,他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腿不能软。头顶上这块天大得很,脚下这块热土已有五千年文明史,先人们都走过去了。我是先人的子孙咬紧牙再苦再难再远也要走好!

    2

    冷月,西风。

    天更冷了。田野溶在如乳如雪一样的月辉中。站在田埂上,身上如泼了一盆冷水。吴毅与几个社员不顾极其寒冷趁着月夜在村西沟用山泉浇小麦。他们拿着钢锨赤脚立在冰冷水中疏导。水流快的地方,挖一锨土堵住;流不到处挖沟导流。水从地那头哗哗流到这头,水面已结一层玻璃厚的薄冰。踩在上面咯蹦一声钻心的疼。上身还热一些,脚下刺骨难忍,下半身好像不属于自己。吴毅虽然生在农村,但从小到大一直在学校。夜里趟冰水浇地还是第一次。他对自己说不能气馁不能退缩,既然别人能干,自己为什么不能?寒夜荒野,水冷心不能冷!

    站在身旁一位说:“有能耐的都钻进被热窝里了。在这里的都是没出息的!”

    吴毅只顾埋头浇一听方知话中有话,心中一激凌,便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说:“你想一想,今晚在这浇地的,哪一个和队长粘亲带故,哪一个平常巴结过人家,哪家的媳妇和人家清楚?”

    吴毅听那人说话扯远了,便说:“背后莫论他人非,没根据的话不能随便说。”

    “不和木头疙瘩识字人说话!”那人显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对吴毅不屑一顾,又说,“别人一点就透,你为什么那么实?”“你知道队长还会什么?告诉你吧,会钻窟窿打洞。这人本事大着哩。老弟,你也要小心!”

    那人最后一句话仿佛石块重重砸在他脑门上!吴毅不信鬼神,却忽然觉得远处黑地影影绰绰有鬼晃动,怪影舞蹈,张牙舞爪。

    那人说:“别犯心病,你媳妇不是那人。不过,小心没错。你本无意,人有贼心!”

    吴毅不语。那人自觉无趣:“不说了,天怪冷的。”

    其实他很是愤怒。

    估计已是夜一点时分,人们才洗了泥巴,扛着锨回家。

    临到村口,有人说今晚队里准备有夜饭。

    他随大家来到一个高门大户人家。生产队安排在这家做饭。远远已闻到葱花油香。刚进门,见一小伙舀了一大碗,嘴贴到碗边吸溜了一下,便“噗”一下喷了一丈远,说:“想把老爷咸死,你们把卖盐的打死了?”

    有人暗笑,有些发疑。吴毅不知原因,也不愿刨根问底,跟着人们舀了一碗,说是面条,零零星星只有二三根。漂着葱花,一尝苦咸苦咸。

    做饭人忍不哈哈大笑。

    吴毅忍着不吭声。有人觉得闹到这地步对不起他,毕竟当过先生。

    那人说:“本来擀了不少面条。前头几个馋猫捞光了,怕后面人有意见,就吭哧挖了半勺盐倒锅里。你说能不咸?”

    吴毅听罢,把一碗清汤倒进猪槽了。

    若能喝些热汤身上也许会热和点,可是一口没尝,当然又饥又冷。他闷闷不乐走开。在街上,忽然一阵犬吠,循声望去,一家高台阶的大门吱吜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脑袋往外探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他无心理会,快步回家。

    月儿西斜,夜渐渐黑了。此时,人鬼难分,或许由于夜有人已变成鬼了。

    3

    郭堂村一带乡村春天遍地长着一种只有几片叶子叶边毛茸茸的茵陈。茵陈幼小时可入药可食用,长到二三尺便变成没有价值的野蒿了。幼嫩的茵陈清蒸美味可口,其实乡间很少有人吃,喜欢的倒是那些城里人。

    村东约二十里有个小镇,位于公路旁。每年春不少人采茵陈去小镇卖。这里专门有人收购。妻子采了一袋,吴毅跟队里请假去卖。为了赶早他背着袋子半夜出发。天黑洞洞的没一个星星,呼呼刮着阴冷的风。走了二三里落了雨。他想,也许就这几滴,过一会儿就没有了,可是没有停的意思并且越下越大。他急急翻过一道小沟,该爬山路时风突然大了,尖叫着、呼啸着。大雨唰唰唰下起来了。能回去吗?不!返回不是一样淋湿吗?还指望这一袋卖十多元钱呢。想到此,他硬着头皮往雨肚里钻。

    山路崎岖险峻,一边是悬崖,一边是荆棘枣刺。脚下是石渣、石坎。倾盆暴雨劈头盖脑浇下,淋湿的衣服紧粘身上。一会儿鞋掉了,脚扎烂了。他摸着找到鞋,咬着牙,弯着腰抓着,爬着……回想着这些天在生产队锄麦浇地的所见所闻,现实中的情况复杂的很,一如这险恶的天气。此时他已变成一条泥鳅在泥泞中爬行。

    突然咔咔嚓嚓一声巨雷,仿佛天被炸裂,紧接一道闪电从天空劈过,刺目耀眼;又像谁挥着剑,在长空划了一道。天上幻现出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人面怪兽,眼如铜铃,牙像钢刀,狰狞怪异,阴森可怕。忽然怪物变成一头巨狮,张着气吞山河咀嚼天庭的大嘴,挥舞着能晃动高山的爪牙向大地猛砸。如此惊心动魄一幕让他心旌震裂魂魄欲飞。一会儿暂趋平静,但阴冷可怕。隐隐听见不可名状的凄厉的哭啼,呜呜呜,惨厉刺耳。又一道闪电,放眼望去,远处影影绰绰立着一排排人影,骨如雪,骸若冰,张牙舞爪。骷髅眼洞幽黑,闪着幽光,呼叫着,勾人心魄。

    霎时间,白骨堆叫转眼即逝,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唯有雨茫茫,黑瘆瘆。

    雨渐渐小了,风又大了,呼啸声更尖利更惨烈,像有一管巨大的洞箫发出悲切切的鸣响。这声响也许来自灌了雨水的山顶裂缝,或由强旋风所致。或者是一种错觉。也许几百年或几千年前,这里曾经历一场战争,莫非那舞动着的白骨是逝者的亡灵受到感应?项羽军队垓下被围,四面楚歌,岂不是听了张良洞箫楚音,才勾起起项羽八百壮士思乡之情?不然这雨夜旷野的诡秘之声莫非还藏有何种玄机?

    雨渐渐停了,风也歇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东方渐渐露出一丝鱼肚白色,天亮了,心也亮了。你从黑暗中闯出,迎接你就是光明。

    裹着一身湿漉漉衣服的他来到小镇,站在一家牛肉汤馆前炽烤着湿衣。店里的人以为哪来的乞讨者投以轻蔑的眼光。异乡异地,环境冰冷,目光更冷。他一身湿衣还没烘干,就急急奔向市场。因为听当地人说,该镇规定超过早晨八点不允许有市场,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了。还算碰运气,一到市场就有人买,一共二十六斤茵陈,四角一斤,一斤不算,那人塞给十元钱。他以二角钱买了一碗牛肉汤,一角钱买了两个火烧馍。喝过汤身上开始暖活。忽然一声“吴哥”。他抬头看时,原来是红花,红红的脸蛋,大大的眼睛,一脸灿烂,说:“哥,你怎么在这儿?”吴毅说,来卖茵陈的。红花说我也是,昨天下午来,住在亲戚家,正准备返回。异乡异地见到家乡人,感到分外亲切。

    4

    他俩离开小镇沿着山路回家。

    平常吴毅红花偶尔相见仅打一声招呼,但互相印象还是很好。红花认为吴毅与金老师一样,正直有知识;而吴毅觉得红花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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